摘要: 地域文化的差異對人的影響重大,并會進而影響到作品的風格,這一觀點古已有之。孟子也提出“知人論世”的觀點,指出了解作者置身的時代和社會背景,是研讀作品的前提。人們多把孟子的成就歸因于孟子所處的戰國時代的影響,而對孟子置身的地域文化,卻極少關注。然而,不了解孟子所處的地域文化,就無法深入了解《孟子》。故而,本文從孟子與其所身處的地域文化關系入手,尋找鄒、魯文化對孟子的影響作用。
關鍵詞: 孟子;鄒魯;淵源
地域的差異影響人的性情與觀點的轉化,并會進一步影響到作品,這種觀點古已有之。《禮記·中庸》載孔子曾區別南北方差別稱:“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枉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2]?!妒酚?middot;貨殖列傳》分析齊、魯之間的差別曰:“齊帶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魚鹽。……鄒、魯濱洙、泗,猶有周公遺風,俗好儒,備于禮” [3]。作品與地域文化的關系,長期以來也為人們所重視?!段男牡颀?middot;物色》把地域對文學的影響稱為“江山之助”:“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屈平所以能洞鑒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 [4]。相關文學史,也以地域的不同、時勢的變異,來解釋文學乃至文化的差異和轉變:“自古鄒魯多鴻儒,三楚多秀士,鄭衛多淫聲,燕趙多悲歌慷慨。山西出將,山東出相。枉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故南人好文,北人尚質……蓋西北多山岳,東南多川澤。北方氣候嚴冷,風物蕭索,古重氣節,故理勝于詞;南方氣候溫暖,風光明媚,俗尚紡靡,故文過平意。” [5]
在以往的研究中,人們或是脫離孟子所置身的社會環境把握文本,或是把孟子的一些特質簡單地歸因于時代文化的造就,對影響孟子思想、文學特征生成的地域文化的影響,卻鮮有關注。而孟子生長與游歷的齊魯地區又是戰國時代的文化重心,當時的魯國,號稱“周禮盡在魯”;當時的齊國,建立稷下學宮,吸引諸子百家,成為百家爭鳴的中心。可以說齊魯文化主導著當時的時代文化走向,而孟子又是受地域文化影響最大的代表人物之一。因此,要探討孟子的成就,忽視了孟子與區域文化的關系,是很難達到深入的。
《孟子》中曾提到“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孟子·萬章下》),這種觀點對后世的作品分析深有影響。“知人論世”包括了兩個方面的內容。所謂“知人”,就是要了解作者的生平、思想,文學作品是作者創作的產物,作者的生活閱歷、性格氣質等會對作者的思想內容和藝術風格產生直接的影響。而“論世”,則指出了作品在很大程度上與作者所處的時代、地域等社會大環境密切相關。雖然“知人論世”的觀點已經被廣泛用于文學批評和鑒賞領域,然而,對于提出這一觀點的孟子本人的知人論世,目前依然存在著不足之處。故而本文從地域的角度入手,來探討孟子與鄒魯的關系。
一、孟子家世與鄒魯淵源
所謂“鄒魯文化”,實則是“鄒”、“魯”兩種文化的并稱。關于魯文化,據《齊魯文化考辨》的觀點,是產生于魯地的地域文化形態,有其獨特的文化模式和價值體系,“基本上是周代社會文化形態的延續。” [6]而鄒文化,主要是指先秦時期的鄒地文化。戰國時期鄒、魯雖是兩個國家,但因兩者地理位置相近,所以文化構成極為相似。孔子之孫子思在鄒地的講學,又進一步加速了鄒、魯文化的融合,因而從戰國時代開始,“鄒、魯”便被頻頻并稱,被視為同一種文化現象,如《莊子》中有“其在于《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 [7]的說法;漢代《史記·貨殖列傳》:“鄒魯濱洙泗,猶有周公遺風,俗好儒,備于禮。” [8]《漢書·韋賢傳》:“濟濟鄒魯,禮義唯恭,誦習弦歌,異于他邦。” [9]明代碑刻《重修廟垣記》載:“鄒實古邾,密邇魯邦。乃鄒國亞圣公所生之里,號稱詩禮之鄉。” [10]從上述記載也可以看出,鄒魯文化并稱的一個根本原因,在于鄒魯地區普遍有“好儒”、“備禮”、重視“禮義”的特點,而這恰恰是早期儒家的重要特點。因此后世所言的“鄒魯”文化,多是用來指代早期的儒家文化,而魯地的孔子和鄒地的孟子則被推舉為這一文化的代表人物。這種理解無可厚非,鄒魯文化最具特色的部分,正是經過孔孟之手而得以弘揚天下、流傳后世的。不過,這一觀點,也使得人們忽視了非常重要的一點,即孟子的言行思想,實則是鄒魯文化孕育下的產物,孟子不僅是鄒魯文化的參與者和見證者,同是也是鄒魯文化的重要傳承者。
孟子為鄒人,已成定見。不過孟子與魯地也有極深的淵源,《孟子》中并沒有明確指出其與鄒、魯兩地的關系,只是曾提到孟子的出生地距離孔子所在的魯國非常近:“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 [11](《孟子·盡心下》)以及孟子喪母而歸葬于魯地[12]。歷代注釋者往往通過對孟子宗族世系和籍貫的認定,來確定孟子與鄒、兩地魯地的關系。主要有魯人居鄒、鄒為魯邑和鄒魯密邇三種說法。
其一,魯人居鄒說。以趙岐為代表,認為孟子是魯國公族孟孫的后人。他在《孟子題辭》說:“孟子,魯公族孟孫之后,故孟子仕于齊,喪母而歸葬于魯也。” [13]焦循《孟子正義》對此作了進一步地解釋:“孟氏之族有孟公綽,孟之反。孟懿子之弟有南宮敬叔。孟武伯之弟有公期。孟獻子賢大夫,固嘗為孟子所稱矣。莊子之孝,公綽之不欲,之反之不伐,為孔子所稱。僖子、懿子、武伯,皆知欽敬孔子;敬子則受教于曾子;孟氏尊師重道,其后宜有達人。孟子既以孟為氏,宜為孟孫之后,但世系不可詳……” [14]這種觀點的影響是巨大的,趙岐之后,多有采用此說者:唐代杜寶《元和姓篆》:“孟敬子生滕伯,滕泊生廖,廖生孟軻。” [15]今人錢基博:“孟子,鄒人也;名軻,魯公族孟孫之后也。” [16]
在孟子家譜、專門的志孟之書以及當地的碑刻記載中,也均采用這種說法, 如《孟子世家譜》載:“桓公生莊公、次慶父、叔牙、季友是為三桓,世執國命,慶父初稱仲孫,后更稱孟孫,示不敢伯仲莊公也。子孫因以孟為姓,禮大夫不敢祖諸侯,故仲孫亦稱孟孫氏。今春秋經文皆書仲孫,而左氏傳皆書孟孫,故知并稱也。” [17]根據《左傳》、《國語》的記載可以推斷,魯桓公之子、莊公之庶兄孟孫慶父為孟子的十二世祖。這種說法在淵源上肯定了孟子與魯國的關系,并具有很大的現實可能性。“魯在春秋后期以至戰國之初,如孔子所說,由于‘陪臣執國命’,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而且“三代之姓,于今為庶” [18]的情況在當時很普遍。或許由于上述原因,孟子的先人遷居鄒地。如果孟子先祖為魯人一說成立,結合孟子歸葬其母于魯的情況看,其先人應遷鄒不久。
其二,鄒為魯邑說。這一說法雖然承認孟子是鄒人,但同時又強調鄒地屬于魯國,對孟子與魯國的關系,給予了地域層面的界定。
元朝程復心在《孟子年譜》中持此觀點:“《史傳》云:孟子鄒人,如云子路卞人,曾子武城人,不言魯,明乎卞武城鄒,皆魯邑也。……即如鄒人與楚人戰一語,明鄒非本國。” [19]認為在地域上鄒是魯國的一個城邑,所以孟子本為魯人。錢穆先生支持程氏的觀點并作出進一步解釋:“今按程氏辨孟子魯人,非鄒人,其說似是。……戰國皆以鄒魯并稱,其地既密邇,故曰“鄒與魯閧”。或孟子鄒人,而其地卻屬魯……” [20]譚氏貞默《編年略》更持其說云:“鄒為魯下邑,即《說文》所稱孔子之鄉,叔梁紇所治地。……孔子所生名故鄒城,去孟子所居五十里,以邑則孔孟皆鄒人,以國則孔孟皆魯人。故孟子居鄒邑,即是居魯……” [21],也是旨在表明孟子是魯國人。
其三,鄒魯密邇。即便認為鄒、魯非一國者,也不得不承認兩國之間關系密切,最終也得出孟子為魯人的觀點:“魯鄒邑今亦在鄒縣界內,二國密邇,《左傳》:‘魯擊柝聞于邾’是也。” [22] “鄒本春秋邾子之國,至孟子時改曰鄒矣。國近魯,后為魯所并;又言邾為楚所并,非魯也。今鄒縣是也。” [23]明代碑刻《重修廟垣記》:“鄒實古邾,密邇魯邦。乃鄒國亞圣公所生之里,號稱詩禮之鄉。” [24]
以上所論雖然各有側重,但是卻均在不同層面上肯定了孟子身世與鄒、魯兩地存在著密切的淵源聯系。不過歷代學者的研究,雖傾向于在地域淵源上揭示出了孟子與鄒魯的關系,但也多止步于此,而對于孟子與鄒魯文化更深層的關系,較少關注。
二、孟子對鄒魯文化的見證
孟子與鄒魯兩地關系密切,不僅表現在家世淵源上,同時鄒魯地區也是孟子一生生活和活動的主要場所。
鄒魯地區的活動占據了孟子生命中的多半時間。學界普遍認為,孟子在四十歲之前一直生活在鄒魯地區。在其游歷生活開始之前,已經小有聲名,曾講學于鄒魯之間??琢钤吹摹睹献幽曜V》就載有孟子三十五歲左右,樂正克等人請為弟子,“萬章、徐辟之徒俱來學,弟子益進”的情況[25];在其周游列國的過程中,又有多次返回鄒魯的記載;孟子晚年結束游歷回到故鄉“述堯舜之道而著作焉” [26],在鄒魯地區終老。可見,鄒魯地區是孟子學術生涯的起點,也是其最終的歸葬之地。雖然《孟子》一書關于孟子在鄒魯地區的活動所記不多,并且他的政治活動也并不盡如人意。但是,孟子卻是鄒魯地區文化的重要參與者和見證者。
(一)在鄒“一言悟主”
孟子生于鄒,其政治生涯也是從鄒開始,盡管《孟子》書中語焉不詳,但是后世研究者多傾向于孟子的政治生涯始于鄒?!督浟x考》引譚貞默《孟氏編年略》提到,根據當時的禮節要求,士人的游歷生涯應當從本國開始:“禮,士居本國必君先就見,然后往見異國君。不以禮先,亦不得越境而見,故曰:在國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庶人不委質為臣不敢見于諸侯,禮也;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皆就本國言也,此謂不見諸侯也。” [27]在周廣業的《孟子四考四·孟子出處時地考》中對此給出了肯定的觀點:“孟子之仕,自鄒始也。時方隱居樂道,穆公舉之為士。孟子乃傳贄為臣,得見于公。會于魯閧,有司多死者,公問如何而可。孟子以行仁政勉之。” [28]
但是,由于孟子在鄒的相關記載較少,《孟子》中亦很少提及。孟子在鄒時與任、曹等處距離鄒國較近的小國的貴族也有所交往。關于孟子在鄒的情況也多是從這些記載中找到的,如:“然友之鄒問于孟子”(《孟子·滕文公上》),“屋廬子不能對,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孟子·告子下》),“(曹交)曰:‘交得見于鄒君,可以假館,愿留而受業于門’”(《孟子·告子下》),“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孟子·告子下》)等。這說明孟子在鄒國的時候還有著一定的影響力。由于孟子游歷的次序先后等問題,先賢辯者甚多,因此這幾次在鄒的記載是否出于一時尚難給出定論。唯一較為確定的是,孟子在鄒的政治活動并不多。
《孟子》書中真正提到的關于孟子對于鄒國的政治建議僅見一條。孟子的政治生涯中,對一國產生重要影響的例子也恰恰在此,即孟子對鄒穆公的批評:“鄒與魯閧。穆公問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則可也?’”孟子針對鄒穆公的疑問,提出了其仁政的觀點,認為:“兇年饑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孟子·梁惠王下》)盡管《孟子》中并沒有記載這次談話的影響。但是,孟子的話顯然是對鄒穆公產生了很大的作用,賈誼《新書》、劉向《新序》均載鄒穆公實行“仁政”的故事,尤以《新書》記載較詳:
鄒穆公有令食鳧雁者必以粃,毋敢以粟,于是倉毋粃而求易于民,二石粟得一石粃,……公曰:‘去。非而所知也,夫百姓煦牛而耕,曝背而耘,苦勤而不敢惰者,豈為鳥獸也哉,粟米,人之上食也,奈何其以飬鳥也,且汝知小計而不知大會,周諺曰:‘囊漏貯中’而獨弗聞與?夫君者民之父母也,取倉之粟移之于民,此非吾粟乎,鳥茍食鄒之粃不害鄒之粟而已,粟之在倉與其在民于吾何擇。’鄒民聞之皆知其私積之與公家為一體也。鄒穆公死,鄒之百姓若失慈父,行哭三月四境之鄰于鄒者,士民鄉方而道哭抱手而憂行。……朞年而后始復,故愛出者愛反,福往者福來。[29]
鄒穆公用這種方法施仁政于民,并提出:“粟之在倉,與其在民,于吾何擇”的觀點。穆公所行的仁政也與孟子的建議有很大的相似性,因此焦循《孟子正義》認為:“孟子一言悟主,乃側身修行,發政施仁,以致此歟?”從賈誼的相關記載來看,鄒穆公的變化與孟子的規諫是有一定聯系的。并且從鄒國人對穆公的推崇來看,鄒穆公施行仁政的事情也確實發生在孟子勸諫穆公之后。這種記載恰恰是對孟子的“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今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孟子·梁惠王下》)兩句的最佳詮釋。
(二)在魯“不遇魯侯”
雖然戰國時期,魯國的地位已經大為下降,齊國的地位明顯上升,但“魯國是保存周代禮樂文化最完備的東方中心” [30],再加上地理位置上的便利條件,對魯國,孟子也不可避免的表現出了他的向往與關注。
但是,魯國顯然不是他推行仁政的合適場所,在宗法嚴苛、“尊尊親親”的禮樂文化氛圍下,“私淑諸人”的孟子并未得到相應的重視。他不具備文化上的先天優勢。如魯平公將見孟子也是因為樂正克的幫助:“克告于君,君為來見也。”并且這種行為被臧倉打著“禮義”的名義阻止:“君所為輕身以先于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后喪踰前喪。君無見焉!”(《孟子·梁惠王下》)在各國均以得士為寶的戰國時期,魯國的君臣仍然難以做到對士人的尊禮。并且因為孟子的“后喪踰前喪”, 固執而教條地否定了其賢士的地位。或許正是因此,魯繆公才得到了孟子的不斷稱贊。這種情況在孟子對慎子的批評中再次表現出來,孟子對任命慎子為將軍一事表示反對卻被慎子不留情面地粗暴反駁: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堯舜之世。一戰勝齊,遂有南陽,然且不可。”慎子勃然不悅曰:“此則滑厘所不識也。”(《孟子·告子下》)
由于孟子沒有機會見到魯國國君,他對魯國的政治沒有產生實質性的政治影響,《孟子》書中可見的關于魯國的相關記載也不太多:分別是孟子反魯歸葬其母、魯平公將見孟子以及孟子對用慎子為將軍的批評。他對魯國的政事的關注只能以評論的方式表現。孟子的學生樂正克在魯國為相,卻也可以算作是孟子思想的一種傳播方式。孟子對于魯國的影響,只能通過他的學生間接施行,所以當聽到“魯欲使樂正子為政”的消息時,孟子聞之“喜而不寐”。(《孟子·告子下》)
盡管孟子在鄒魯兩地的活動并不盡如人意,但是孟子卻對鄒魯地區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并贏得了當地人的極大尊崇,甚至而因此改變了當地的風俗。由于孟子在冬至那天去世,人們為了紀念孟子取消了賀冬之禮,并因此成俗流傳至今。“是日為冬至,鄒人因哭孟子而廢賀冬之禮,遂以成俗。” [31]并且,雖然崇禮尚義本身就是鄒魯文化中的構成因素,,然而因為這種文化曾靠孟子得到了進一步的確認,故而人們最終把鄒魯文化中崇尚禮義的特點歸結到孟子身上,如金代趙伯成在《重修鄒國公廟記》就曾提到鄒地的文化中重視禮義的風俗,是受到孟子影響的結果:“吾鄒魯之鄉親被圣教之久,俗尚禮義”。[32]
三、鄒魯文化對孟子的影響
孟子不僅僅是鄒魯文化的見證者和參與者,最關鍵的是,孟子也是在鄒魯文化的沾溉下而成長起來的,不僅其本身的言行舉止就已經帶有了深深的地域文化的烙印,他的成長過程也受到了鄒魯文化的深刻影響。孟子的師道承傳、對《詩》、《書》儒家經典的重視等,均是鄒魯文化沾溉的結果。首先,孟子成為孔子之學的接續者,正是鄒魯文化影響的結果:
鄒、魯在春秋時期,就已經成為當時的文化重鎮,尤其是魯國,在諸國之中歷來享有教育上的特權,春秋時期“惟魯得立四代之學”;隨著春秋后期的“文化下移”,禮樂傳統興盛的鄒魯兩地又成為私學興起較早、成果較為顯著的地區。據《荀子·宥坐》記載,與孔子同時的“魯之聞人”少正卯就曾在魯講學,甚至造成了孔子門下“三盈三虛”的局面。
不僅如此,魯國還是儒學的發源地,也是儒學影響最深厚的地方。不僅孔子弟子,孔門后學修習孔子學說,宣傳儒家主張,而且魯國的民眾也都服膺儒學,一時之間形成崇儒、重儒的風氣。《淮南子·齊俗訓》說:“魯國服儒者之禮,行孔子之術。” [33]盡管在魯國也出現了反對儒學的聲音,如春秋時期的少正卯以及戰國時期的墨家學派。但無論是就其產生還是就其傳播而言,儒學在魯文化中都占據了很大的比例,《莊子·田子方》有“舉魯國而儒服” [34]的記載。
而孔子之孫孔伋到鄒地講學,則更是對孟子產生了直接而深遠的影響。孔伋,字子思,曾在邾國即鄒地講學,并留有子思講堂故址。元代劉泰在《中庸精舍書籍之記》中對于子思講堂的記載正證明了這一點:“鄒乃孟子之鄉國也,斯地乃子思倡道傳心處也。” [35]根據有關孟母三遷的記載,孟母最終選擇了一個“真可以居吾子”的地方,而“徙舍學宮之旁”。這里的學宮,便是子思講堂。對此,元代潘迪在《子思書院新廟之記》曾有明確記載:“邑東隙地乃子思講堂故基。即孟子幼被母訓三徙其側就學遺址。” [36]明朝許彬在《重修子思書院記》也提到:“魯之鄒邑孟子故宅之側,舊有子思書院,即當時傳道之所。” [37]目前在鄒城的遺存中,子思學宮和三遷祠位置臨近,其中子思學宮便是由元代在子思講堂故址處興建的“中庸精舍”改建而來。據孟母三遷的記載,孟母最后把家遷至學宮旁,這個學宮正是子思講堂,由此可見,孟母三遷就已然奠定了孟子與子思之間的學術淵源,使得孟子得到子思一派的浸染,為他對孔子、子思思想的接受和繼承奠定了基礎,也為他以后“繼往圣,開來學”,對孔子的思想承傳創造了條件。也正是因為孟子和子思學宮的特殊淵源,使得人們把孟子視為孔子思想最正宗的傳人:如陳慶偕在《重葺鄒縣述圣子思子廟記》提到:“昔子思講學于此,孟子因得親受業于其門。……其三遷秉母教之日,即受業子思之日,或無疑也。” [38]唐大章的《重修中庸精舍記》有言:“昔韓退之序堯舜以來學脈,直謂‘孔子以是傳之孟軻’。然孔傳曾,曾傳思,思乃傳孟,則洙泗脈絡也……” [39]這些觀點明確指出孟子與儒家的淵源,源于對孔子之孫子思的思想傳授,而孟子師承子思的因緣,又源于“近圣人之居”的地域因緣和孟母三遷的選擇。
其次,孟子重視儒家經典的運用,也體現出了鮮明的鄒魯文化特色:
雖然《詩》、《書》等儒家經典并非產生于鄒魯地區,但是,卻在鄒魯地區最受重視。如魯哀公二十一年,魯公與齊侯在諸子盟會時,齊人責備魯國拘泥于儒家禮書,歌曰:“魯人之皋,數年不覺,使我高蹈。唯其儒書,以為二國憂。” [40]齊人對于魯人拘泥于儒家經典的批評,恰恰證明儒家經典在鄒魯地區的廣為傳誦。學術錢穆先生有精到的論述:“此為其時儒者傳習禮樂,故謂禮樂書曰儒書。而儒書多傳于魯。故仲孫湫曰:‘魯秉周禮。’祝佗言:‘伯禽封魯,分器備物而有典冊。’韓宣子言:‘周禮盡在魯’;《禮運》:‘孔子曰:吾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中庸》孔子對魯哀公,亦曰‘文武之道,布在方策。’故知魯存周禮,其書即禮書,后世之所謂六藝也。而魯之學人,則傳習其書,嫻熟其事,……” [41]如錢穆所言,《詩》、《書》等典籍并非魯國特有,卻是儒家文化的重要載體,也是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孟子與魯地有著深厚的淵源,其表現之一便是對儒家典籍的傳習,《孟子》中常涉及各種儒家經典如《詩經》、《尚書》、《春秋》等;后人論及《孟子》的學術特點,也會首言孟子與儒家經典的關系,例如宋代理學家朱熹就曾極力推崇孟子傳習六經之功:“夫總群圣之道者,莫大乎六經,紹六經之教者,莫尚乎《孟子》。” [42]
通過以上分析可見,人們過去所津津樂道的孟子對鄒魯文化的影響作用,實則是孟子對這一地域的文化反哺。孟子不僅是鄒魯文化的參與者,更重要的,他也是鄒魯文化的受惠者,孟子的成長、游歷、學術選擇均與鄒魯地區密切相關,人們在評價孟子的學脈淵源是曾說:孟子之學“成于洙泗師友之傳” [43], 如果視這一評價為鄒魯文化對孟子的哺育作用的總括,并非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