邾國故城 千年回響
盧昱
近日,一則山大考古團隊在邾國故城遺址取得重大發現的消息,引發熱議。邾國故城遺址位于鄒城市,是東周時期邾國都邑和秦漢時期鄒縣縣治遺址。“十三五”以來,國家文物局支持山東大學、鄒城市文物保護中心等單位對邾國故城遺址開展了系統的考古調查、發掘工作,取得重要成果。
在先秦大國合縱連橫、互相爭霸的“國際”大背景下,作為中型國家的邾國不得不周旋于各強國之間,以求生存。古今之間,似乎只有一步之遙。當踏上這座故城的遺址,尚存的古城墻和沉睡在腳下的宮殿遺跡,都在提醒來者,這里發生的故事歷經千年,依然耐人尋味。
01三遷國都,定于嶧陽
現存的邾國故城遺址總面積約6平方公里。城址平面呈長方形。城內中部偏北為東周邾國宮室和秦漢鄒縣官署區(俗稱“皇臺”),面積約16.7萬平方米;北部為邾國貴族墓葬區;南部為居民生活區;西南部為青銅兵器作坊、冶鐵、鑄錢、制陶等作坊區。城外西部有居民區和墓地。
這一遺址的出生年份為公元前614年。當時,在邾文公的領導下,邾國在嶧山之陽的繹邑建立新都,并把舊都邾婁遷到了新都,作為都城存續到楚頃襄王十八年(公元前281年)滅邾,延續了320余年之久。
20世紀60年代早期,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工作隊對邾國故城遺址作了詳細調查,對當時存在于地面的城墻、城門、土臺等遺跡作了描述。調查中雖然采集到少量西周時期的陶片,但仍以東周時期至漢代陶片為主,并采集到數量較多的有陶文陶片,調查者根據邾文公遷都于此的記載,確定其始建年代為東周時期。
當年邾文公慧眼獨具。這座嶧山之陽的城池,城北枕著雄偉的嶧山,南臨莊嚴的廓山,東靠小山仙人腳,山下城內是一條沿著東山腳下繞南山而西去的金水河,城西當初是條大道。邾國故城的東西城墻還殘存一部分。“那時候的城墻修得真結實,不吸水分,不長莊稼。”故城內的紀王村村民齊大爺感嘆。1972年夏,大雨之后的遺址中沖出一件青銅鼎,是弗(費)敏父為孟姒所做的媵器,年代為春秋早期,應不早于邾文公遷都之年,反映了邾國與費國間的姻親關系。
再倒查一下“戶口”,邾國先輩的籍貫不太光鮮,本屬黃帝之孫顓頊的后裔,身上卻流著西北少數民族的血液,又長期生活在東夷人的圈子里,文化禮儀都是東夷范兒,漸漸被貼上東夷人的標簽,因此也被中原人所排斥。
邾國的國都是經歷過三次遷移,才最終定在嶧山之陽的。最初,邾國的國都在訾婁,即今曲阜尼山鎮東南的長座村村北約300米處,此地與孔子誕生地尼山相距4公里。早年,邾國的第一位國君曹俠受封在邾地為君,他帶領著部分曹姓族人在此定居,很快融入當地風俗文化生活,并繼承邾人的蜘蛛圖騰,他們的族徽和旗幟上均繪有一只大蜘蛛。曹俠以邾為國名,以邾為氏,自名邾俠。經過數代人的融合,逐漸形成了新的氏族——曹姓邾氏族。
邾俠時期的邾國面積,大概有30多平方公里。國都訾婁東半部是山嶺相連的大山套,西部是大平原,偏南是怪石嶙峋的嶧山,國內大小河流遍布,如漷水、沂水,泗水的支流洙水,當時也屬邾國領土。境內樹林稠密、郁郁蔥蔥,土地肥沃。
邾俠以后的繼承者根據當時形勢,覺察到國小力弱者終會被強者吞噬,便在保國、強國的基礎上,設計了一套擴大領土的方略。他們高舉蜘蛛大旗,先后滅掉周邊幾個小國,邾國地盤日漸擴大。
緊接著,邾國又討伐西南方的任國,并占領部分任地。其中挑選了認為是建都的風水寶地,便廢老國都新遷往邾婁(今濟寧任城區劉街村西)。從軍事層面審視,邾婁位于華北平原東部,地勢平坦,河流縱橫交錯,邾君把東北山區的都城遷到此處,各方面比較便利、順心。
隨著遷都和開疆拓土的進行,到了邾俠的七世孫邾夷父時,邾國日益強大。邾夷父,名顏,歷史上稱之為“邾武公”。邾武公即位后,清醒地認識到北面日益強大的魯國,才是邾國最大的威脅。于是,他采取政治聯姻的方式,來消解邾、魯的敵對關系。他毅然決然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魯國的君主魯武公為夫人。
同時,邾武公采取靠攏周王室的策略:一方面聽命于周天子的調遣,為西周王朝南征北戰,并多次建立功勛;另一方面積極內修國綱,休養生息,選擇時機,開疆辟土。在短短幾十年的時間里,邾國的版圖逐漸擴大,成為當時東方的一個中型國家。
可從春秋初年開始,周王式微,邾國與魯國兩強相鄰,和平成了奢望。此時的邾國,實力僅次于齊、魯,與莒相當,今天鄒城的全境和周邊的濟寧、金鄉、滕州、兗州、費縣的部分地區都在它的囊中。但強中更有強中手,極力擴張的魯國怎會放過身邊這塊肥肉,經常以“伐夷”為借口加兵于邾,僅見諸《左傳》記載,魯國對邾國的入侵就達十幾次之多。先后奪取了邾國大量的土地。
在邾武公之后,還有數位邾國國君與魯國縱橫捭闔。到邾隱公在位期間,正值春秋末葉,霸權衰弱,群龍無首,“國際”秩序混亂,各國內部社會變動劇烈,邾隱公治國無方,外交失策,虛驕浮躁,不思進取,在魯國的持續攻伐下幾至亡國。
邾隱公在吳國幫助下歸國復位后,仍行無道之政,為吳所廢,越國又助其復位,依然無道,再為越所廢,三度失國,昏庸誤國。戰國后期,邾國被楚國所滅,其君和部分子民被遷至湖北黃岡地區,并在此筑城以居之。這種做法符合先秦春秋戰國時期,滅國不絕其祀而遷其君于他處安置的傳統。
02魯南中心,傳承千年
邾國雖然從歷史舞臺上隱退,其國都舊城卻繁榮依舊。到秦漢時,此地成為鄒縣縣治所在,直至北齊年間鄒城遷往鐵山之陽(今鄒城市市區),這座城市存在1100多年。2015年以來,山大考古團隊先后對故城的倉儲區、城墻、貴族墓地、冶鑄區進行了發掘。2022年6月至2023年9月,在“皇臺”東北部揭露出一處始建于戰國中晚期,沿用到秦、漢、新莽時期的大型夯土建筑基址,結構完整,布局清晰。
邾國故城西城墻遺址
其中,建筑廢棄堆中出土800余枚以“騶丞之印”“騶亭間田宰”為主,包括騶縣下屬多個鄉印、庫印,以及周鄰十余個縣丞之印在內的秦、西漢、新莽封泥;表明該組建筑基址是目前國內發現的唯一一處秦代、西漢、新莽時期的縣衙,為研究秦漢新莽縣衙規制提供了唯一實例;為研究秦漢新莽地方基層治理體系、行政管理制度等提供了豐富史料;出土的大量建筑和日用陶器為細化戰國秦漢考古學文化分期斷代(尤其是山東秦代和新莽遺物斷代)提供了標尺。
“從目前的考古發現來看,戰國時期的鄒城,其物質遺存呈現出齊國的文化面貌,楚文化的特征并不明顯,這可能是因為楚滅邾之后當地很快便被納入齊國版圖的緣故。”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院長方輝解釋,考古發現表明,戰國時期的鄒城應該是齊國在魯南地區的經濟中心,這一點可以從邾國故城集中出土具有“物勒工名”性質的陶文得到證明。早在1933年,歷史學家王獻唐就曾編撰《鄒滕古陶文字》一書,在該書敘中亦曾論述臨淄陶文與邾城陶文的差異,謂鄒滕陶文多簡古,多為邑、鄉、里名或人名、器名。
2015年邾國故城遺址的發掘更是集中出土一批戰國至秦漢時期的陶量,陶文中有“度同”等,發掘者認為是“官量的標識”。鄒城作為戰國至秦漢時期魯南地區的經濟中心,其地位由此可進一步確立,這無疑也是秦始皇帝兩度登臨嶧山的原因之一。
邾國故城遺址出土文物
城市是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形成的一種大型聚落形態,是文明起源和發展的重要標志。邾國故城遺址位于鄒魯文化核心區,處在周秦漢這一我國歷史上從封邦建國的方國階段邁向中央集權的大一統國家時代的關鍵時期。
在這個恢宏的歷史轉折時期,各個區域社會可能經歷了不同的演變軌跡。深入系統開展邾國故城遺址城市考古和城市文明研究,對研究山東地區東周秦漢文明、古國古城考古、早期城市文明,探索從諸侯國都城走向秦漢大一統帝國治下的縣城的過程中的城市變遷,保留城市歷史文化記憶,堅定文化自信,增強家國情懷等具有十分重大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期待有更多破解邾國文化密碼的成果問世。
來源: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