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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勇:孔尚任《大學講義》的生成過程與思想意蘊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孔勇
  • 2024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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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孔尚任相關作品之中,《大學講義》是經常被人們忽視的一篇文獻。究其原因,蓋有兩點:首先,此文僅四百余字,內嵌于作者所撰《出山異數記》,并未獨立成目,研究者較少留意;其次,如周洪才所說:“尚任以文學名家,世人但知《桃花扇》、《湖海集》,殊不知其經學亦自淵源深厚,涉筆成文。”鑒于此,周先生在《孔子故里著述考》書中特為《大學講義》正名,歸入“經部·學庸類”,以此“為地方藝文存一掌故,為尚任著述增一門類”。若進一步思考,《大學講義》本是康熙二十三年孔尚任為闕里御前進講所作講稿,則其文本如何撰擬底定,文字內容與御纂經解有何呼應,其中傳達出怎樣的思想意蘊,無疑是值得深究的重要話題。

  首先,《大學講義》之起草、修改和定稿,包含了康熙及大學士王熙等人的深度參與??滴醵晔辉轮醒滴跄涎不罔?,按照既定行程將赴曲阜祭孔。十六日至費縣,傳諭內閣等部署闕里講學事宜,意在“窮究心傳,符合大典”。內閣各部院會議:“皇上祀禮告成講書,令講四書、《易經》內二章,將講書之人員交與衍圣公,于五氏內(按:孔、顏、曾、孟、仲)不論有無品級,選擇學深講書明白者二人;應講書節,令翰林院擬定具題請旨。”同時提議,仿康熙八年臨雍之例,增加講書后宣勅環節。議上,奉旨:“勅諭著王熙宣讀,應講書節著翰林院、衍圣公會同選出講書人員擬定具題。”(孔毓圻等《幸魯盛典》卷四)

  接旨之后,翰林院掌院學士常書、侍讀學士朱瑪泰先至曲阜,安排講書細節。一是明確了進講內容,分別為《大學》首節(“大學之道”至“在止于至善”)和《易經·系辭》首節(“天地尊卑”至“變化見矣”);二是會同孔子第六十七代孫、衍圣公孔毓圻,選定監生孔尚任撰寫兩節講章。敲定這兩項內容,顯然經過了悉心考慮,不妨先敘第二項。

  孔尚任曾云“自少留意禮樂兵農諸學,亦稍稍見之施行矣”;(李塨:《大學辨業·題辭》)后世亦稱其“博學有文名,通音律,諳祖庭典故”。(孔繼汾:《闕里文獻考》卷七十七)康熙二十一年,孔尚任受衍圣公孔毓圻敦請,助其治夫人張氏之喪;次年又延至祖庭,修孔氏譜,編闕里志,教授禮樂,督造祭器。二十三年秋諸事完竣,接聞康熙“有事闕里”,尚任復被留下,以襄祭典。加之尚任系六十四代圣裔、衍圣公近支,這些綜合因素使其成為此次闕里講書的合適人選。

  十六日深夜,在常書、朱瑪泰兩學士和山東巡撫張鵬、衍圣公孔毓圻見證下,孔尚任“不移晷而《大學講義》成”。限于史料,我們無法一睹這份講義的原始面貌,但它至少獲得了在場諸公的首肯。隨后,常書續促尚任寫就《易經·系辭》首節講義。朱瑪泰讀后亦感滿意,贊“名下固無虛士”,便繕寫封緘,與常書趕赴行宮復命。(《出山異數記》)

  不過,在未經御覽之前,這兩份講義只可勉稱初稿,其最終樣態尚需等待康熙裁定。十七日午后康熙至闕里,首要事項便是命改講義。據《出山異數記》,尚任于當日傍晚應詔來至行宮,翰林院掌院學士孫在豐傳旨云:“所撰講義雖好,但有數字未妥,即令改易”。孫在豐逐一指示應改之處,“隱有搯痕,蓋出睿鑒也,遂更擬數字,呈御覽訖”。倘若孔尚任所述真切,則不難體味到康熙對其講義褒譽有加。對照而言,起居注官記下的康熙口諭則直指講義要害:“上覽畢,顧常書等曰:‘所撰講章文字尚未得其精微,其篇末排語平仄亦少不調,音韻無倫。大典關系綦重,不可不加詳酌。’”(《康熙起居注》)易言之,從內容到形式,孔尚任所撰講義均與康熙的期許還有不小差距。

  按照康熙諭示,由大學士王熙等人修訂講義,“隨呈御覽,上稱善”。至此,兩份講義欽定告成,并將出現在次日闕里孔廟詩禮堂的講案上,借助孔裔之口(另命舉人孔尚鉝進講《易經》),宣示現場儒生和文武官員。

  其次,《大學講義》之文字、格式和主旨,與經筵日講影響下的御解《大學》高度契合。

  經筵專指仲春、仲秋兩次御前講席的開講典禮,日講則指經筵以外的御前進講。康熙清除鰲拜之后,始將經筵日講固定下來。據學者統計,康熙朝日講堅持了15年(康熙十年至二十五年),總計約900次;經筵則持續46年(康熙十年至五十六年),共計60次。(陳東:《康熙朝經筵次數及日期考》)

  自康熙十年二月十七日首舉經筵,《大學》《尚書》等便成為康熙前期經筵日講的主要內容,且嚴格遵循程朱等宋儒經解。經筵日講過程中,君臣之間互有闡發,不但幫助康熙深入掌握了經典要義,也使其變被動學習為主動講授,悄然扭轉著自身角色。十六年初,四書講畢,喇沙里、陳廷敬奉旨編定滿漢文本《日講四書解義》二十六卷,“所推演者,皆作圣之基、為治之本,詞近而旨遠,語約而道宏”。十九年至二十三年間,轉入講習《易經》。二十三年四月,刻成頒行《日講易經解義》十八卷,“其體例與宋以來奏進講義大致略同,而于觀象之中,深明經世之道”。(《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闕里講學向稱“縮小的經筵”,在此場合選定康熙相當熟稔的《大學》和《易經》兩節內容,且關乎人君立身、王朝立治,自是符合大典之需。大學士王熙身為康熙朝首批滿漢16位經筵講官之一,先后10次直講經筵,顯然深諳此旨,是以經其修改后的講義被康熙認可稱善。王熙修訂參照的范本,正是兩部御纂《解義》。

  我們謹將改定本《大學講義》與《日講四書解義》相關部分加以對照,立能發現兩者主旨、行文均高度吻合。如對《大學》首章首節之定位:“此一章書,是言修己治人內圣外王之要道,乃《大學》一書之綱領;此一節,又圣經一篇之綱領也。”兩書文字幾乎盡同。又如“在明明德”,《解義》釋曰:“德者,天所賦于人心,至虛而無所累,至靈而無所蔽,能包函眾理而酬應萬事,故謂之明德。德本明,而氣稟拘于有生之初,私欲蔽于有生之后,則明者有時而昏矣,然其本體之明自在也。故必因其一端之發露而致力以明之,使復其本然至虛至靈之全體,方為有本之學也。所以大人之學在明明德。”《講義》則寫道:“德者,命于天而賦于人,至虛至靈,具眾理而應萬事,本明者也。但為氣稟物欲所拘蔽,則明者有時而昏;然其本體之明,未嘗或息,必因其善端之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此《大學》之所以立體也。”兩者主旨一以貫之,只不過后者文字更為精練,蓋因闕里講書無法像在內廷那樣從容展開。余下依次闡發“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兩書對觀也并無二致。經過大學士王熙等人修改后的篇末贊頌之語,如“睿謨炳照,圣學緝熙,精一遠溯唐虞,性道親承沫泗”,類似語式措辭早已見于尋常經筵日講之中。它們與經義闡釋一道,構成了完整的御前進講文本,足襄祀孔盛典。

  (作者:孔勇,系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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