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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仁與隆禮——孟荀思想解讀”第十講:肖永明教授主講《亞圣與后圣——孟子荀子的地位及影響》講錄概要
來源: 2024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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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由尼山世界儒學中心(中國孔子基金會秘書處)、山東老年大學主辦,孟子研究院、中共濟寧市委老干部局、濟寧市文化傳承發展中心、濟寧老年大學承辦的“居仁與隆禮——孟荀思想解讀”第十講在山東老年大學進行錄制,特邀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教授、院長、博士生導師肖永明作了《亞圣與后圣——孟子荀子的地位及影響》主題講座。

孟、荀兩位大儒,一位從宋代開始成為“亞圣”,一位被清末學者稱譽為“后圣”,歷史命運有不同的軌跡,考察孟荀地位與影響的演變歷程,有助于對中國思想文化的發展演變有更為深入理解。

從《孟子》一書看,孟子有過受禮遇乃至作上賓的待遇,但更多的是落魄的遭遇。孟子從初出仕父母之邦鄒國開始,先后游歷了齊、宋、薛、鄒、魯、滕、梁國,最后再次返回齊國做齊卿。從《孟子》一書看,孟子在多國待遇和地位都不高:孟子初游齊時,沒有受到齊威王的重視,因此說“我無官守,我無言責也”(《孟子·公孫丑下》),最后離開齊國時還因此拒絕了齊王饋贈的一百兼金;宋國為小國,宋王周圍善人又太少,《孟子》中看不到孟子與宋王的對話,可見孟子在宋國也不得志。而在薛、鄒、魯,孟子停留時間很短,魯平公本來“將見孟子。”對孟子產生了一點興趣,但其嬖(bì)人(位卑而受寵者)臧(zāng)倉阻止了他,說:“何哉,君所謂輕身以先于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后喪逾前喪。君無見焉!”孟子說:“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孟子·梁惠王下》)孟子這時已經年逾六十,于此回鄒國,不再出游。戰國后期,雖然有孟子后學在《五行》篇中繼承和發揚了孟子部分思想,但沒有一次明確言及孟子。

荀子多次對孟子學說進行了批評。荀子把子思與孟子看作一個前后相承的學派,即后世常說的思孟學派。他認為此學派雖效法先王,但卻不知先王之“統”。綜合孟、荀的思想與后人的解釋,荀子的批評主要源自二人學說的巨大差異:荀子把“略法先王”作為思、孟的第一宗罪狀,而“法先王”正是孟子政治學說的核心之一,由此可以牽引出仁政、修身、性善等諸多問題,荀子雖主張“法后王”,但也認同“法先王”,他批評孟子“法先王”,在他看來是因為孟子僅得其皮毛而舍其精髓——禮義法規,是“略法”“而不知其統”??梢哉f,荀子是全面否定孟子的第一人,這既實際影響了孟子當時的地位,但也為后人批荀護孟努力提高孟子地位埋下了伏筆。

自孟子身后到秦代末年,由于“焚書坑儒”的影響,孟子后學被大量坑殺,(東漢趙歧《孟子題辭》云:“孟子黨徒盡矣”),孟子的學術地位被否定,政治地位降到了低谷。荀子現有史跡很少,且學界關于其生平多有爭論,可見其人在世時聲名不顯。據已有研究,荀子主要政治和學術活動集中在其后半生,即游齊以后到仕楚為蘭陵令的一段時期。而這段時期荀子的遭遇與孟子相似,可謂一直郁郁不得志。

(一)漢代時期

到了漢代,司馬遷再《史記·孟子荀卿列傳》中將荀子、孟子并列,在《史記·儒林列傳》中又將兩者并稱為孔子傳人:“天下并爭于戰國,儒術既絀焉,然齊魯之間,學者獨不廢也。于威、宣之際,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于當世”(《史記》卷一百二十一《儒林列傳》),此舉奠定了孟子與荀子為儒學兩大宗的歷史地位。西漢末,劉向(約公元前77年-公元前6年)校閱群書,對荀子的著作進行整理編定,定為《孫卿新書》,并撰寫書錄,在諸子百家中并舉孟荀:“惟孟軻、孫卿為能尊仲尼。”(劉向《荀卿新書》)揚雄(前53年-18年)對孟子高度贊揚:“諸子者,以其知異于孔子也。孟子異乎?不異。”(《法言義疏·君子》)揚雄認為孟子超越諸子,其知不異于孔子,忠實地履行孔子的言論和道德。這就為日后超越諸子之上,成為亞圣,甚至孔孟并稱打下基礎。東漢班固(公元32年-公元92年)作《漢書》,將孟子、荀子列為僅次于堯舜、孔子、文王的“仁人”。

自孟子之后到西漢末近三百年,揚雄堪稱第一位大力推崇孟子的學者。揚雄對孔孟的推崇及對其思想的闡發,在學術發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張立文先生認為:“揚雄在漢代褒揚孟子,這在儒學史上意義重大,因為漢代盛行的儒家經學側重知識論,更多地繼承了先秦荀子的風格,而對以孟子為代表的儒家道德性命之學重視不夠。”(張立文主編:《中國學術通史》(秦漢卷))從漢代思想史發展看,漢武帝時代獨尊之儒術與先秦之儒學相比,已經有了很多新成分,對道家、法家、陰陽家等學派都有吸收。儒學是主體,但不同傾向的儒家學者在思想資料、理論取向方面差異很大,對孟子與荀子的態度也各有不同??傮w而言,孟、荀兩家思想資料作為漢代儒者思想建構和理論闡發的重要來源,兩者在漢代的地位和影響大體相當。

(二)唐代時期

漢代以后,孟、荀二家都日趨衰落。唐前期雖有學者引孟、荀之語,但并未見有著意評論孟、荀的文章和言論。這種情況直至中晚唐才發生轉變。標志就是楊綰奏請《孟子》為經:“禮部侍郎楊綰奏:‘貢舉條,孝廉各令精通一經……又《論語》《孝經》皆圣人深旨,《孟子》亦儒門之達者,其學官望兼習此三者,其為一經,其試如上。’”(《文獻通考·選舉考》)雖然該請求沒有獲準,但能代表當時一些士大夫對《孟子》的認識??梢姟睹献印氛饾u被學者從諸子之列中提升出來而被視同經書,這正是宋代《孟子》由子升經的先聲。此后,對孟、荀之文的推崇幾乎是貞元(785-805)、元和(806-820)前后古文家之共識。

韓愈(768-824)在《原道》中追溯道統之傳,以孟子接續孔子,而荀子僅與揚雄并列,不在承傳之列:

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楊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原道》)

始吾讀孟軻書,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圣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為孔子之徒沒,尊圣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揚雄書,益尊信孟氏。因雄書而孟氏益尊,則雄者亦圣人之徒歟。……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讀荀子》)

韓愈是挖掘諸子思想資源的功臣,韓愈喜歡孟荀并舉,但其更推重孟子??陀^來說,二子的歷史地位都是在韓愈之后才開始走高,但就荀子來說,也恰恰是韓愈一開始就秉持的尊孟抑荀傾向,影響了他身后相當長時段的學術史。

至唐后期,荀子也得到關注,其天人相分說得到空前闡揚。李筌、柳宗元、劉禹錫、呂溫、牛僧孺、楊倞、杜牧等都對其有所闡發:大約生活在唐穆宗時期的楊倞(jìng)首為《荀子》作注;李筌(大約生活在唐肅宗、代宗年間)在《太白陰經》一書中對天人相關和天人相分之處作了沿革的劃分,從而繼承和弘揚了荀子的天人相分學說;柳宗元(773-819)是弘揚荀學中的中流砥柱,其《天說》《天對》《時令論》《斷刑論》《天爵論》《貞符》《非國語》等作品,繼承并發展了荀子的無神論觀點和天人相分的學說;劉禹錫(772-842)作《天論》三篇,自述繼柳宗元《天說》,對天人關系進行闡發。整體而言,這一時期孟、荀二子的地位亦是相當的。由于韓愈對其身后學術史的深刻影響,所以故需特別關注這部分可能被遮蔽的內容。

(三)宋代時期

宋初,學術氛圍較為寬松,儒者仍將孟、荀并舉。但是這種并列的現狀并沒有維持很久,宋代,孟子、韓愈在諸子中受到了更為廣泛的關注。后來,理學家肯定并采納了韓愈的道統觀體系,自此,孟子、荀子之間的距離便被拉開了。宋初古文學者先驅柳開(946-999),以孟子接續孔子道統,在韓愈的道統譜系上,加上揚雄、王通和韓愈,可以看出柳開以得圣人之道自居,將自己列入孔-孟-揚-韓的道統傳承譜系:

昔先師夫子,大圣人也……厥后寢微,楊、墨交亂,圣人之道復將墜矣……故孟軻氏出而佐之,辭而辟之,圣人之道復存焉……孟軻氏沒……再生揚雄氏以正之……揚雄氏沒……重生王通氏以明之……出百余年,俾韓愈氏驟登其區,廣開以辭,圣人之道復大于唐焉……自韓愈氏沒,無人焉。今我之所以成章者,亦將紹復先師夫子之道也。(《答臧丙第一書》)

吾之道,孔子、孟軻、揚雄、韓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軻、揚雄、韓愈之文也。(《應責》)

王禹偁(954-1001)在韓愈的道統譜系上,加上了揚雄、王通和韓愈等人。值得注意的是,他還將孔、孟、荀、揚并提:“夫行王道者,禹、湯、文、武、周公而已……言王道者,孔子、孟軻、荀卿、揚雄而已。”(《再答黃宗旦書》)此外,孫何(961-1004)、趙湘(959-993)、田錫(940-1004)等人,對道統譜系的論述雖與其他人略有差異,但也都承認“孔子傳之孟軻”這一核心觀點。

自魏晉以降,儒釋道三教學說既有相互滲透汲取之勢,延至隋唐,三教融匯不斷。宋立國后,形成三教并列局面。宋初一些致力于儒釋道相通的佛道學者對道統譜系亦有論述。如種放、智圓等。而孟子所強調的王政和道德觀念,對宋初凝結國家意識形態也具有重要現實政治意義。在種放等與宋初帝王關系密切人士推動下,因此孟子及其書逐漸得到宋初帝王的認可。柳開、王禹偁等人皆亦官亦儒,其諸多門生亦居宋廷要職,他們對道統論的論述及對孟子推崇,也會引起宋廷對孟子的重視。在這一背景下,宋初官方尊孟成為當時政治社會文化發展的趨勢。

北宋時期,在王安石變法等政治環境的特殊背景下,孟子不尊周王這件事實所蘊含的思想資源,對北宋以來中央集權的政治體制以及尊王的政治思想,均形同水火。而就王安石變法特別標榜孟子作為精神標桿而言,孟子無形中為王安石變法運動背書,遂不免激起反新法人士的批判。在此政治史因素的輻射作用下,孟子遂成為北宋諸儒的思想爭議點。

大體而言,中古時期的儒士階層主流上認同顏回為儒門僅次孔子之圣賢。與此相為表里,在釋奠禮制中,至遲自曹魏正始二年(241)起,朝廷祭孔專以顏回配享,顏子長期為獨配孔子之“先師”。至開元八年(720),唐玄宗“以顏子亞圣,親為之贊”,正式以國家權威確立顏回的儒門“亞圣”封號,這為此后五代、北宋等政權承襲。但是另一方面,自唐中葉韓愈《原道》一文大聲疾呼“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以后,經北宋古文運動推波助瀾,漢唐時尚屬諸子之一的孟子的地位快速上升,此即經學史上著名的“孟子升格運動”。宋徽宗年間已出現將顏、孟并成為“亞圣”的言論。南宋時,將顏、孟合稱,并號“亞圣”的現象日益常見。至南宋理、度兩朝期間,孟子已事實上取代顏回的“亞圣”之位,地位基本穩固。

(四)明清時期

明清時期孟、荀的地位變化更為明晰。就孟子而言,明清兩代除發生明太祖短暫罷孟子祀一事外,總體地位并未受到影響,基本平順發展。而荀子地位則在明代再度降低。除了荀子(因性惡論,與韓非、李斯之間的師承關系,曾批判孟子、子思),一直備受爭議外,主要源于明儒對孔廟從祀經師出處細節的普遍苛求。至嘉靖朝,內閣首輔張璁(1475-1539)尋求更定祀典的依據時,將其全盤吸納。并在嘉靖年間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清洗運動,荀子也在嘉靖九年(1530)遭到罷黜。自此,荀子再未獲得入祀機會,地位衰落,影響式微。

明末浮虛無根之學泛濫,對漢學與宋學進行調和的趨勢隨之出現。清代以后,隨著乾嘉考據學及諸子學的興起,荀子及《荀子》重回人們的視野中。清人主要做了四個方面的工作,提高了荀子地位:(1)對《荀子》文本進行???、整理、注釋和研究,包括謝墉、盧文《荀子箋釋》,王念孫《讀荀子雜志》,郝懿行《荀子補注》,惠棟《荀子微言》,王先謙《荀子集解》,俞樾《荀子平議》等作品;(2)對荀子的“禮”學進行挖掘,代表的有凌廷堪(1755-1809)作的《荀卿頌》;(3)倡議荀子復祀孔廟,如著名學者、文獻學家、藏書家嚴可均(1762-1843)《荀子當從祭祀》:“荀子當從祀,實萬世之公議也”與姚諶(1835—1864)《擬上荀卿子從祀議》:“頒其書天下,與孟子并列學官”;(4)為荀子正名,如戴震后學、著名經學家郝懿行(1757-1825,棲霞人)《荀子補注》:“近讀《孫卿書》而樂之。其學醇乎醇,其文如《孟子》,明白宣暢,微為繁富,益令人入而不能出。頗怪韓退之謂為“大醇小疵”,蒙意未喻,愿示其詳。”清代荀學的復興,也帶動了人們對荀子及荀學地位的重新認識。

清末民初的特殊社會政治環境,形成了以康、梁為代表的維新派與革命派章太炎之間的“排荀”“尊荀”取向的對立。一方面,以康梁等為代表的維新派批判荀子,甚至掀起“排荀”運動,此乃當時變法形勢所要求,排荀為當時政治斗爭所需要。在這種政治性的解讀中,荀子被塑造為君主專制主義的維護。另一方面,以章太炎為代表的改革派“尊荀”,把荀子作為繼孔子之后的“后圣”,接續和發展了孔子的思想,功莫大焉。章太炎在文章中把荀子上升到和孔子相提并論的高度,“同乎荀卿者與孔子同,異乎荀卿者與孔子異。”(《后圣》)給予荀子以前所未有的禮遇。

總結

孟、荀二子的地位變遷情況大體來說,在宋以前,二者地位大略相等,此后二者地位呈現此消彼長之勢,主要原因為“性善性惡”之辨。這一發展趨勢直至清代有所改變。荀子地位得以提升,但過程較為曲折。

就孟、荀二子對后世的影響來說,孟子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他的思想上,其中對王道與霸道、義利的取舍和人性本質的探討,對后世儒學乃至整個中華民族產生了深遠影響。荀子的主要貢獻則是在經學與理學的傳播方面,尤其是對于禮學而言:(1)荀子禮學建構了中國傳統政治理論;(2)荀子禮學是社會轉型時期,禮學薪火傳遞的關鍵一步,他是改造禮學的關鍵人物;(3)荀子吸收了春秋以來諸家的成果,改造、充實了傳統禮學,克服了儒家之禮與法家之法的對立,使兩者在哲學、政治、法律層面結合起來。(整理:馬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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