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燕強 著
上海:東方出版中心
2024-3
ISBN:978-7-5473-2051-8
定價:98.00元
作者簡介
黃燕強,武漢大學哲學學院副教授,從事道家哲學與中國近現代哲學研究,致力于經子關系命題的探討,在《中國社會科學》《哲學研究》《哲學與文化》《文史哲》等專業期刊上發表論文多篇。
內容簡介
本書關注轉型時代的思想世界,著重探討近代的“經子關系”命題,并圍繞“原儒”和“回歸原典”兩大主題而展開,通過比較康有為、章太炎、熊十力等對儒家的探源及其創構的新經書系統,由此呈現近代經學與子學之間的交往互動,據此闡述康、章、熊等對經子之學在現代轉型的沉思,進而觀照中國哲學及其學科的建構是如何回應“中國向何處去”“中國文化向何處去”等時代性問題。
序
文|吳根友
作為還原主義譜系之重要一支的歷史還原主義,在中國學術思想史上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古代漢語雖未有現代意義上的“還原”與“主義”二詞,然“原道”“原君”“古始”“古之人”等用語,其所表達的思想方法,實即現代漢語中的“還原主義”和歷史還原主義之觀念。《莊子•天下》篇深刻地追問“神何由降,明何由出”的大問題,對未來的學術方向表示出極大的悲觀態度:“天下往而不返,道術將為天下裂。”而他本人則對古人能見天地之醇,天下學術“皆原于一”的圓滿狀態,表現出無限的向往之情。
然而,同樣是持一種歷史還原主義態度的韓非子,對于上古歷史卻表現出一種非理想化的設想。從物質生活的角度,他認為上古社會人民少而禽獸多,先民的生活是非常糟糕的。從政治的手段看,上古競于道德,中古競爭于智力,對他自己所處的時代,則認為是競于氣力。因此,韓非子通過歷史還原的手段,得出的是“圣人不期修古,不法???,論世之事,因為之備”的現實主義政治主張。
為了敘述的方便,我把莊子式的歷史還原主義稱之為形而上的、理想主義的歷史還原主義,而把以韓非子為代表的歷史還原主義稱之為經驗性的、現實主義的歷史還原主義。當然,在這兩種理想性的理論模型之外,還可以有一種派生性的、調和了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的綜合性的歷史還原主義。從我自己所構想的三種歷史還原主義來看,燕強君從經子關系的視域所給出的“原儒與回歸原典”的話題,大體上可以從上述三種理論模型來加以考察。
相比較而言,作為近代古文經學代表的章太炎,其“原儒”的思路偏向于經驗性的、現實主義的歷史還原方法,從儒名與儒實之辨、經之文本型制等帶有實證特征的角度,解構儒、儒經的神圣性;而作為今文經學代表的康有為,他對于儒家與孔子、六經等的認識,則典型地體現了形而上的、理想主義的歷史還原方法:即道原儒,以孔子為教主而將儒學提升為儒教,以彰顯孔子與儒家的神圣性。
而熊十力先生晚年的原儒學術活動,則綜合了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而偏向于形而上的、理想主義的還原方法,分別從知性的學統與內圣的道統出發,彰顯孔子與儒家的神圣性。但其對于儒學、儒道的歷史還原,卻是立場先行,而非歷史學的實證考察,因而其對于儒學、儒道的歷史考察,是服從于他本人對于儒學和儒道的獨特性之理解。
如果上述關于還原主義的三種類型的認識還有一定道理的話,則我們對于燕強本書中所涉及的三位近現代學術思想史上極其重要的思想家的原儒的學術結論,與他們回歸原典的學術致思方式、主張,就不必完全采用以追求歷史真相為目標的現代歷史學的標準與方法,對他們的學術結論進行歷史學的單向度的考察,而應當對他們的致思原則有切實的“同情與了解”之后,再來考察他們的學術結論中所蘊含的價值追求。
當然,這絲毫沒有輕視他們的原儒結論,以及回歸原典的誠意,而只是提醒我們在考察、研究他們的原儒與回歸原典的學術與理論的論斷時,應當高度關注他們各自所帶有的極強的哲學解釋學的意味,從他們極其不同的結論中獲得新的啟示,即儒和經都是在歷史的過程中日生日成而日新的,儒有源而其源絕非單一,往往是源中有流而在不同的歷史階段表現出“匯流而成新源”階段性之特征,既表現出“源分而流一”(方以智語)的總體趨勢,又展現為源中有流、匯流而成新源的動態交互過程。
僅就先秦孔子創立的儒家而言,孔子是源亦是流,作為七十子之儒家、儒學的宗師而言,孔子是源;而作為中國上古巫史傳統、政治文化傳統,特別是周公所建立的周文傳統而言,孔子是“集大成”之流。而先秦孔子及其弟子所創立的儒學傳統,其對于漢代儒家,漢代經學而言,則是源。而漢代儒家、經學又是孔子及其弟子創立的儒學之流。
然而正如蒙文通所言,漢代儒家經學,特別是今文經學,是先秦諸子百家思想精華之集中體現,則我們大體上可以說,漢代經學作為儒學的一個歷史時期或階段之流,其源又并非是單純或單一的孔子儒學。墨家、黃老道家、法家、陰陽、名家等思想,都深刻地影響了漢代儒家與經學,從而以多源的方式形成了漢代的儒家與儒學。
因此,我們大體上可以這樣說,儒的歷史與現實正是在這種解釋過程中表現出極強的生命力。而指向“回歸原典”的思想還原行動,在原則上均表現為梁任公所說的“以復古求解放”的思想創新方式與過程。因此,回歸原典的學術與思想的訴求,實際上是借助于對經典的再闡釋而表現出一種思想的創新現象。
如實地說,對于康有為、章太炎、熊十力三位思想巨人與學術大家,我本人并沒有專門的研究,只是讀過他們的相關著作、文章,以及一些研究性的文字,因此對于燕強君在本書中所做的相關論斷,我并沒有直接的評價資格與能力。好在學術是天下之公器,該著作出版之后,其所論的是非得失,自有學界的評價與衡定,因此,在此篇短小的序文中權且避實就虛,暫不對此著的學術成就予以評論,以免誤導讀者。我想在下面略微介紹一下我們在經子關系與子學研究方面的因緣與合作經歷,同時也藉此機會表達我對燕強君未來學術研究之期許。
武漢大學國學學院成立之后,在學科建設方面開始招收碩、博士研究生,承蒙當時郭齊勇院長的信任,讓我在子學方面招收博士研究生。燕強君是我在武漢大學國學院子學方向招收的第一位博士生。在他入學后的談話,以及后面多次的正式和非正式的談話中,我經常會給他提出一些較高的要求,即希望他在子學研究方面能夠盡快地站起來。今天回想起來,當時應該是給了他很大的精神壓力。
好在他不僅受住了壓力,如期畢業,而且在攻讀博士學位的過程中,曾多次與我展開學術合作,頗能發揮他在文獻研讀方面甚為廣博之長,讓我們在子學研究和經子關系研究兩個方面的學術合作,不斷地有所斬獲,聯名發表過多篇有關子學和經子關系方面的學術論文。這在我培養的諸多博士生當中,應該是比較少見的。
現在,我欣然地看到他能從經子關系的特定視域,考察近現代三位大思想家、同時也是大學者的原儒思想與回歸原典的學術和理論訴求,獨自開辟新的學術領域,斐然成章,實在可喜可賀。他的這一研究成果,是否深化了康有為、章太炎、熊十力的學術與思想的研究,我不去妄加評論,但有一點是明確且肯定的,即對于我們正在合作的“經子關系研究”的課題而言,將提供非常有價值且厚重的中期學術成果,也讓我本人對晚清、近代學術與思想中有關經子關系的主要論述,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認識。
書中提供的三位大思想家的“原儒”學術研究成果與致思路線,也進一步啟發了我對乾嘉時代以考據學形式出現的“歷史還原主義”的新認識,本序文開頭兩段文字,正是在瀏覽了此書稿之后而獲得的新看法。而書中涉及蒙文通的一段研究文字,對于我正在撰寫的《蒙文通的經子關系思想探論》一文,亦提供了頗有價值的新材料與新視角。
大家都知道,《論語》中記載了子夏論詩時對于孔子的啟發,子貢論詩得到孔子肯定的兩則故事。而在清代乾嘉時期,戴震在論古韻的分部問題時,最終接受弟子段玉裁關于支、脂、之三韻分部的學術論斷。韓愈《師說》一文中所說的“師不必賢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的理論概括等,均表明師生之間在學術問題上并非是單向的授受關系,而經常有相互啟發之處。
故孔子所說的“教學相長”原理,其實包含著極為豐富的內容,需要當今的教育者戒除虛驕之心,反身而誠,成己成物,在研究生的培養過程中與研究生一道成長。當代中國日趨平民化的高等教育,讓更多普通家庭的子弟能夠進入科學研究活動,這是國家之幸,民族之幸。然而,現代高等教育中的研究生教育,如何能從我們古代圣賢的教育、研究活動中吸取有益的教育思想與方法,在學術研究的過程中與學生平等交流,切磋琢磨,我想,為人師者應當有更多的思考。
非常有幸,在燕強君此著公開出版之際,我能先睹校樣為快,且獲得良多啟發,感謝燕強君的信任,也希望他在今后的學術研究過程中,繼續以經子關系為視域,進一步通觀晚清與現代學人、思想家的經學、子學與史學思想,從中國學術內在的脈絡去系統地考察中國文化與精神的自我更新的動力,并在經子互動、開放的思想與學術視域里,更進一步地去探索當代中國經典系統的建構問題。
是為序。
武漢大學哲學學院教授 吳根友
壬寅重陽之日初稿,后二日定稿
后記
文|黃燕強
經者,常也。經書是否為常道,知識是確定性的,抑或非確定性的,這是讓人糾結的問題。所謂“天不變,道亦不變”的理念,乃建立在前現代的宇宙觀基礎上,虔誠地相信天行有常,宇稱守恒。然現代量子力學揭示了物理世界存在太多蓋然性的和非線性的反常規現象,這一再地強化著人們的信念:表面上有序的、穩定的宇宙和自然界,實質上則是一種混沌的非平衡態。
猶如上帝擲骰子,沒有確定的、規則的運行軌跡,甚至連始點都不可預知,又如何想象終點的位置。歷史過程也是如此,時空的不確定性宣告了歷史決定論無非是理想主義而已。蓋過去、現在和未來均處在混沌的、非對稱的系統中,其連續性表現為非周期運動,彼此交叉、糾纏著而缺乏完美的對稱性,故由過去難以推演現在,又如何能夠確定未來呢?所以,未來不是一個定數,這或許并非確定的真理,但卻是生活給予我的啟示。
我出生在一個美麗、寧靜的鄉村,那里的農民自然淳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怡然自樂地過著桃源般的生活,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默念追思,稻香、蛙聲、牧笛是我童年的記憶。我時常想起,那些年月和小伙伴們在圍樓捉迷藏時,久久地躲在稻草中、谷堆里,既害怕黑暗將自己吞噬,又不希望被發現了身影,那份又驚又喜的心情,至今仿佛仍能聽見那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的聲音。
我也常懷念,那些卷起褲管就跳進小溪、池塘抓泥鰍,到河里拾螺、游泳的日子。這些是我童年全部的樂趣。我曾經天真地以為,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的孩童大都如此,嬉笑玩耍,游戲度日。后來,讀朱熹、王陽明的傳記,朱子八歲以指畫卦象而問天問日,陽明十一歲便樹立“學圣賢”的人生理想,這豈止令我稱奇,簡直使我驚嘆而不能語。
對于朱、王,人們會寬慰于心,蓋高山只能仰止,小子又何敢自我期許??墒?,當我了解漸多,看到古今鴻儒碩學幾乎都幼承家學,或少年便得名師啟蒙,凡儒經道藏,皆熟然于胸,體悟有道,我唯有慚愧汗顏。聯想到我的中小學經歷,似乎依稀記得,我也曾跟著老師朗誦過“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等文句,也曾耳聞過孔孟和老莊,可我并不明曉其中的微言大義,不知道他們是何方神圣,又承載著何等的文化價值。大學以前,我甚至數不出“五經四書”的所指;大學的時候,我還以為中國傳統文化統稱曰“文學”?,F在,我會解嘲說,假如按照太炎先生《國故論衡·文學總略》中的界定,我那幼稚的理解,或許不算太過荒謬。
我本科的專業是英語,然自拿到教科書那一天起,轉專業的念頭就開始在我腦海盤旋了整整一學期。盡管最終還是選擇了念ABCD,但不意味著我要放棄,“從文”的理想縈繞在心,指引我去尋找經典來閱讀。也就在大學三年級時,我開始閱讀先秦諸子典籍,然后春秋戰國、孔孟老莊的概念才漸漸變得清晰,且激發了我的興趣,促使我考取中國古代文學碩士。
進入華師一年后,韓維志教授的發蒙啟益,使我意識到之前對“文學”概念的誤解,似乎我所鐘愛者不在此也。于是,我的閱讀范圍從文學作品轉向了歷史著述,而先秦兩漢史尤其令我傾心,這大概是受了《古史辨》的影響。后來決定考博,我所心儀的專業原為秦漢史,然武大歷史學院的博士招考規定,不接收跨專業的考生;嘆息之余,聽聞新近成立的國學院,乃嘗試報名參考,并幸運地被錄取。
回顧過往的生活,我深深地感受到,未來真不是我所能預想和設計的。我從沒有想過,童年時那么的調皮貪玩,中小學時叛逆得逃課打架,竟然還會在學校讀這么多年書。有時跟師友開玩笑說,我是二十歲以后才認識了孔子,沒想到現在卻與傳統文化結緣,而欲托身寄命于茲。坦誠地說,當下的我和我當下的學業都不是我預先規劃和能決定的。我常常會驚奇,一個人的生活軌跡竟然如此地出乎意料,又有什么是確定不易的呢?也許我把個人的生活遭際放大為普遍的歷史意識,這是非理性的主觀主義。但我真心懷疑,所有的歷史決定論能否完美地證明必然的因果大法之存在?抑或是蓋然的、不確定的運動,才是這個世界不變的常態呢?
不過,我必須承認,在我那不確定的生活歷程里,有些人、有些事在有意與無意間,支持和幫助我做出了正確的決定。所以,我要感謝我的導師吳根友教授給我繼續讀書的機會,感謝老師的栽培、提撕,指引我尋找未來的學思之路,本書探討的經子關系命題,亦多年來受到老師的發蒙啟益。同時,如果不是郭齊勇教授為往圣繼絕學而創立國學學院,我也沒有如此美好的環境來讀書,郭老師敦厚儒者的人格魅力,永遠是我高山景行的典范。
還要摯謝高華平教授,在華師曾聆聽高老師講論先秦諸子,考博時老師欣然命筆為我寫推薦書,博論的審稿和答辯又提出諸多寶貴修改意見。丁酉年老師于暨大創辦哲學研究所,我幸而有機會返粵任教、親近家鄉。數年負笈于珞珈山,幸得李維武教授、儲昭華教授、文碧方教授、丁四新教授、孫勁松教授、秦平教授、鄧國宏博士、胡棟材博士、薛子燕博士等師友開示、提攜和襄助,友直友諒友多聞,受益良多,何其幸也!同時,感謝陳志平教授慨允題贈拙著的書名,感謝責編馮媛女士耐心和認真的編校,他們為拙著的付梓添一增上緣。
最后,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件確定不易的事情,就是父母賜予我們生命,把我們帶到這個美麗的世界。子曰:“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十多年來,我游學在外,不能于膝下盡孝,而父母默默地支持,他們那樸實、無私的愛,是我永生報答不盡的!這份內心深處的摯謝也要獻給我的愛人和我們的女兒,她們給予了我一種相信未來是確定性的力量,這是一盞充滿了希望的明燈,我將倍加呵護、珍惜。
路漫漫,且書巢;言不盡意,是為后記。
黃燕強
2022年2月10日于廣州暨南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