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研究院 今天是
楊海文:世態道德化以孝敬父母為第一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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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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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學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中華文明產生了深刻影響,但儒學在現代社會的命運究竟是淪為“博物館中的陳列品”還是“游魂”?如何以時代精神激活儒

學生命力,把跨越時空、超越國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代價值的文化精神弘揚起來,使其與當代文化相適應、與現代社會相協調,無疑是返本開新的使命所在。為此,《天府新論》編輯部策劃了“激活儒學生命力”系列筆談,擬圍繞當下社會尤為關注的孝道、婚姻、生育、教育等熱點問題,組織專家學者展開討論。

數月前,鳳凰網的一篇《當一位北大教授成為24小時照護者》的文章刷屏,胡泳教授“在做自己和做個孝子之間尋求平衡”的照護經歷引發無數人的共鳴。當代社會如何做孝子或者說如何踐行孝道,既是一個理論命題,也是一個實踐命題。楊海文教授認為,百善孝為先,世態道德化以孝敬父母為第一義,通過孝敬父母的方式來抵達善的境界,最是彰顯了行穩致遠、事半功倍的文化自信。

筆者在一篇文章中曾說,如果從人與社會的關系看,孟子思想涉及世態道德化,需要以孝敬父母的方式抵達善的境界。寫下這段文字的前后,筆者心里其實想到了不少違和的現實情形。譬如,有人認為:生孩子是任務,養孩子是義務,靠孩子是錯誤;父母的家永遠是孩子的家,子女的家從來不是父母的家;愛孩子是天性,愛父母是人性。有人甚至覺得:誰對父母好,誰侍奉父母多,誰干活多,父母就傷害誰,誰到最后就錯得多。百善孝為先,孝敬父母本是“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孝經·三才章》),當今時代如何促使它成為世態道德化的第一義呢?

身為子女,有誰不熟悉“父母”二字?可又有多少人深知這兩個字的分量?父母在家庭當中的分量,正如《周易·家人卦·彖傳》指出:“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父母在宇宙當中的分量,正如《尚書·周書·泰誓上》指出:“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父母為何在宇宙、家庭當中具有如此獨特而又重要的分量?《孟子·滕文公上》指出:“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朱熹解釋道:“且人物之生,必各本于父母而無二,乃自然之理,若天使之然也。”通俗地說,任何人只有“一個”父母,這是“一本”;夷子認為人有“兩個”父母,這是“二本”。人只有“一個”父母,這是常情常理;夷子認為人有“兩個”父母,這不是常情常理。至少有史以來,在生物學意義上,沒有人有過“兩個”父母,任何人都只有“一個”父母。無論是哲學地認定“人為天生”,還是經驗地察知“人為父母生”,目的都是真切地呈現并敞開我們與父母之間那種血濃于水的關聯。

正因我們只有“一個”父母,每個人的身體均是父母給予的,所以血濃于水。從父母一方看,東漢儒士第五倫指出:“吾兄子常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寢;吾子有疾,雖不省視,而竟夕不眠。”黃宗羲指出:“人子于父母,原是一人之身;既分以后,血脈未嘗不貫通,故嚙指心痛、滴血沁骨。”從子女一方看,《禮記·哀公問》指出:“身也者,親之枝也,敢不敬與?不能敬其身,是傷其親;傷其親,是傷其本;傷其本,枝從而亡。”《禮記·祭義》指出:“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可謂孝矣;不虧其體,不辱其身,可謂全矣。”《孝經·開宗明義章》指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可是,今天還有多少人能夠經由嚙指痛心的生命感應,進而將保全自己的身體當作孝敬父母的體現呢?

孝敬父母,不獨是要保全自己的身體,而且更要領悟孝道的精神。針對《論語·學而》中的“其為人也孝弟”,程頤指出:“故為仁以孝弟為本,論性則仁為孝弟之本。”朱熹進一步指出:“仁是性,孝弟是用。用便是情,情是發出來底。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論行仁,則孝弟為仁之本。如親親、仁民、愛物皆是行仁底事,但須先從孝弟做起,舍此便不是本。”從人性的義理看,孝悌以仁為本;從道德的踐履看,仁以孝悌為本。盡管程朱理學的這一仁孝之辨不是太好理解,但中國傳統文化歷來堅信“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禮記·中庸》)、“親親,仁也;敬長,義也”(《孟子·盡心上》),一直堅守“立愛自親始”(《禮記·祭義》)、“行仁自孝弟始”。何謂“始”?它既是指開始,更是指始基。“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如此,“立愛自親始”“行仁自孝弟始”同樣如此。有開始,就必須不忘初心、堅持不懈;有始基,就必須“不盈科不行”“不成章不達”(《孟子·盡心上》)。《孟子·萬章上》指出:“大孝終身慕父母。”《禮記·祭義》指出:“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又說:“夫孝,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橫乎四海,施諸后世而無朝夕,推而放諸東海而準,推而放諸西海而準,推而放諸南海而準,推而放諸北海而準。”東漢延篤指出:“夫仁人之有孝,猶四體之有心腹,枝葉之有本根也。”孝敬父母,既是天經地義的大事,亦是潤物無聲的平常心;既是在日用常行中成就道德人格,亦是在“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論語·為政》)中成就世態道德化。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春秋左傳·宣公二年》指出:“人誰無過?”既然“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那么,如何面對父母的過失呢?《論語·里仁》指出:“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意思是說:“如果父母有過失,只能輕微地勸諫。如果呈現自己的志意了,但父母不聽從,我依然恭敬、不違逆,依然憂勞、不怨恨。”這不是某些人所說的“愚孝”,而是《孟子·離婁上》旨在表彰的“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的那顆赤子之心。當家方知柴米貴,養兒方知父母難。所以,北宋羅從彥有一句名言:“只為天下無不是底父母。”王夫之認為:“延平先生‘無不是底父母’一語,正于此立萬世之權衡。”(這里將羅從彥之語誤作李侗之語,但不損其義。)所謂“天下無不是底父母”,原因在于:家是講情感的愛巢,而不是講道理的法庭。唐文治指出:“家庭之中,非爭論是非之地。”誠哉斯言!

2009年6月,家父病逝。一個多月后,筆者寫了《父親在山上對我們的遙望》一文,最大目的就是:“……說一說父親這個人,說一說父親這樣的人:他們太平凡了,今天的‘歷史’與‘學術’壓根兒不會提到他們,但我必須在我的‘哲學’中確立他們的‘倫理’地位。”這篇文章只在博客、微信發布過,但它擊中了無數人心靈深處最柔弱的愛與痛,所以持續不斷地激活著人們的共情。2021年9月,微信公眾號“談藝問哲”重發此文。微信公眾號的主人譚巧云女士在按語中寫道:“讀楊海文教授的文字,眼淚悄無聲息地流淌。肺癌晚期,最后的陪伴,最終的告別,同樣作為客居異鄉的子女,我想起了當知道父親彌留之際,我在開往高鐵站的地鐵上,手里攥著身份證,大聲朝陌生的人群喊著:‘誰拿了我的身份證?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父親在凌晨握著我的手離開。也許只有歷經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離死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此即孝敬父母之理,此即孝敬父母之心。

父親在,天就在;母親在,家就在。借助這篇小文,筆者想說一說母親。冰心的《關于女人·后記》曾說:“世界上若沒有女人,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程頤解釋《周易》的“家人:利女貞”指出:“家人之道,利在女正,女正則家道正矣。夫夫婦婦而家道正,獨云‘利女貞’者,夫正者身正也,女正者家正也,女正則男正可知矣。”在子女的心中,天下最偉大的女性非自己的母親莫屬!對于出身寒門的子女而言,母親的偉大就是她以孱弱的肩膀撐起了整個家。所以,雨果的《九三年》寫道:“女人固是脆弱,母親卻是堅強的。”梁啟超的《新民說》寫道:“西儒姚哥氏有言:‘婦人弱也,而為母則強。’夫弱婦何以能為強母?唯其愛兒至誠之一念,則雖平日嬌不勝衣,情如小鳥,而以其兒之故,可以獨往獨來于千山萬壑中,虎狼吼咻,魍魎出沒,而無所于恐,無所于避。大矣哉!熱誠之愛之能易人度也。”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須千里拜靈山?

究其實,孝敬父母,與其說它需要環環相扣、無隙可乘的理論論證,毋寧說它更需要心甘情愿、腳踏實地的道德踐履。龍應臺的《目送》一文兩次寫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置身于父母子女的這一現代情景當中,我們必須深信:世界至大,但真正堅不可摧、牢不可破的歸宿只是家;世事至多,但真正無怨無悔、問心無愧的事情只是孝敬父母。劉宗周指出:“孝弟是后天最初一脈,為萬化之所從出。故學以務本者,本此。然孝弟又有本,‘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者’是也,是為良知,是為良能。于此而反求其本,其為天命之性乎!”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我們在短暫而又局促的一生中,如果希冀既能修身齊家、又能治國平天下,那么,百善孝為先,世態道德化以孝敬父母為第一義,最是彰顯了行穩致遠、事半功倍的文化自信。

 

 

作者:楊海文,中山大學哲學系教授,中山大學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現代化研究所研究員,尼山世界儒學中心孟子研究院特聘專家,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哲學。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新編孟子正義”(編號:22&ZD036)、山東省泰山學者特聘專家工程資助項目

來源:《天府新論》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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