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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性善論”的發生與形成
  •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 作者:張培高 張江海
  • 2024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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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提出“性善”說是中國哲學史上的一件大事,因為這意味著一種全新人性論的出現。因此,孟子的人性論始終是學界關注的熱點。以郭店簡為代表的地下文獻出土后,學人結合新文獻對其展開研究,更是產生了一批新成果。不過,綜觀這些成果后會發現,因為對新文獻有不同解讀,如對《性自命出》之“性”的善惡歸屬就有根本不同的看法,如此孟子性善論的發生與形成仍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從“性”上考察

  談及儒家人性論的源頭,必然要追溯至孔子,他最早探討了這一問題:“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其意是很明確的,人性生而平等,并無根本差別,后天的學習與教育導致了不同?,F在的問題是,這一平等的內容,是純善、純惡,抑或有善有惡呢?從孔子的論述來看,似乎都有可能。一方面,他高度肯定人求功利的合理性,如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甚至說,若富貴可求,即便執鞭之類低賤的事情也會做。然而,另一方面,他也明顯表現出對“善”或“道義”的推崇,如云:“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茍志于仁矣,無惡也”等。

  或許正因孔子有上述正反兩方面的言論,所以孔子的弟子宓子賤、漆雕開及再傳弟子公孫尼子等與周人世碩一樣,認為性有善有惡。除此之外,還有性無善無惡與性有善有不善(有人性善、有人性惡)之說。這些觀點固然有根本不同,但他們立論的基礎是一致的,即皆從“生之謂性”上言。雖然性無善惡論與善惡混論有一致之處,即后天的努力使之改變,但從王充的論述看,漆雕開等人的主張居主導地位。

  僅以告子的“生之謂性”來說,此論在先秦不僅不是寡見鮮聞,反而是常態,在郭店楚簡中就多有出現,如《語叢三》曰:“有天有命,有[命有性,是謂]生”;又如《語叢二》有“欲生于性”“情生于性”“愛生于親”“喜生于性”等說法?!缎宰悦觥分械?ldquo;性”亦如是。這可從幾個方面論說:其一,人雖生而有性,但心是空白的,唯有與外物接觸后,在情感與教化的作用下,才會做出最終選擇。其二,人生而具有喜怒等情感,接觸外物,情感隨之而轉,即“物取之也”“所好所惡,物也”。其三,人生而有情性,始與情接近,后則與義接近。后天的教化使之轉變。這些內容其實也決定了“性”之善惡的性質及其走向,正所謂“善不[善,性也]。所善所不善,勢也”。這里的“勢”就是“待習而后定”或“牛生而長,雁生而伸,其性[使然,人]而學或使之也”。人與動物不同,動物可以依靠本能,人則需要靠后天努力。通過這些論述,作者便得到一個結論:“其性一也,其用心各異,教使然也。”這是對孔子“性相近,習相遠”思想的繼承。

  孔子固然將“道義”視為人之終極追求,但未與“性”合在一起講?!缎宰悦觥穭t不同,此“性”雖與宓子賤的立論一樣仍屬善惡混論,但對性“善”的一面做出了明確的說明與肯定,如言:“愛類七,唯性愛為近仁……惡類三,唯惡不仁為近義”“未教而民恒,性善者也。”這里所說的“性善”雖與后來孟子所講有很大距離,但足以表明作者極力推崇與肯定性“善”的面向。與其同一批出土的《教》則有根本不同,不僅提出“三性”說,而且認為“三性”是一致的:“圣人之性與中人之性,其生而未有非志。次余而也,則猶是也……及其博長而厚大也,則圣人不可由與墠之。此以民皆有性而圣人不可慕也。”“次余”是指常人之性。常人與圣人、中人一樣,皆生而有“志”,且“志”的對象為“善道”。由此可知,該篇所說的“性”與“善性”相當接近,因為常人與圣人一樣皆有向善的志向。

  傳世文獻《中庸》未明言“天命之性”為“善”,且后人對此的解釋也眾說不一(有善惡混論、性善論、無善無惡論等不同說法),但遍觀全文可知,文中以“中和”“誠明”來論“性”,此“性”基本接近“性善”,甚至可說這已經是“性善論”了。不過,《中庸》在論“性”時,有一個基礎性的工作沒做,即未處理與“以生釋性”的主流主張之間的關系。這一工作是由孟子完成的。孟子一方面承認人生而具有的“性”:“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另一方面認為因為有“命”在,此“性”即使是“生而具有”的,但也不能稱之為“性”,真正的“性”乃為“仁、義、禮、智、圣”之“五行”。這實際上就消解了“以生釋性”的傳統主流說法。因此,當告子堅持“生之謂性”說時,孟子便提出嚴重質疑,原因在于依此則人之性與犬、牛之性無別??傊?,當孟子擺脫以“生”釋“性”之說時,便預示著一種全新的性論即將出現。

  從“心”上考察

  孟子創立性善論的另一關鍵原由在于以心論性,認為性所以善乃在于人生而具有良心。雖然“良心”一詞由孟子最早提出,但其淵源有自。“心”與“性”出現的時間都很早,但與“性”不同的是,“心”很早就與道德發生關聯。“心”起初指心臟,后來發展為意指人的心理、情感、認識和意志的活動,如《尚書·康誥》多次談及心,其中“往盡乃心”之“心”指人的意志;“大傷厥考心”之“心”指人的情感;“宅心知訓”“汝封之心”“朕心”之“心”皆指想法。這些“心”雖不涉及善惡,但其他篇章中的“心”則與之有關,如《盤庚上》中的“猷黜乃心”之“心”為“私心”;《秦誓》中的“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之“心”指心胸寬廣、心地善良?!对娊?middot;泮水》中甚至出現了“德心”(善意)一詞:“濟濟多士,克廣德心。”此外,《左傳》中還有“仁人之心”的說法。盡管這些“心”與“良心”有很大區別,但都構成孟子提出“良心”的思想源頭。因為由黜“私心”揚“德心”“仁人之心”到“良心”的提出,中間的距離其實已經較短了。不過,從整體上來說,因為心有認識、思考、判斷的功能,在孟子提出“本心”之前,此義占據著主流地位。

  孔子在《論語》中多次提到心,如“從心所欲”“無所用心”“其心三月不違仁”等,這些“心”雖皆是從思想、想法及意志上講的,表面上似乎與“道德”關系不大,但其實孔子從正反兩方面論述了“心”必須致力于道德。郭店楚簡中“心”之含義更為豐富,除了上述所說含義外,還強調心對身的統率作用以及“德行內化”“求心”“養心”等方面的重要性。

  首先,強調心的統率作用?!段逍小吩唬?ldquo;耳目鼻口手足六者,心之役也。心曰唯,莫敢不唯;諾,莫敢不諾……和則同,同則善。”此處“心”作為一身之主的思維器官。七者協調是為“同”,而“同”則表明“心”之功能正常(“善”)。

  其次,強調“求心”“養心”的重要性。《性自命出》與《五行》雖為同一批次文獻,但作者應不是子思,因為其中對“心”的界定與“性”一樣,屬于善惡未明(即“心無定志”)。不過,最終還是指向了“善”:“凡道,心術為主。道四術,唯人道為可道也。”求“道”有四種途徑(心術、詩、書、禮樂),“心術”最重要。“求心”方式包括“性愛近仁”“義道為近忠”“惡不仁為近義”,而所求之“心”乃是“仁義”之德心。作者認為“求心”是很難的,因為“近”字意味著善的情感接近心,但仍不是心。因此可以說,此“求心”之說乃是孟子“求放心”之濫觴?!蹲鸬铝x》提出了“養心于子諒,忠信日益而不自知也”的主張。“子諒”即“慈良”(劉釗語),以此養心,則德行日長。此篇對“心”的看法應是孟子“惻隱之心”的思想源頭。另外,這兩篇出土文獻對“心”的界定與傳世文獻《大學》所講的“正心”頗為相似?!洞髮W》之“心”與 “心無志”之“心”一致,因為若“心”已是“善”的,那根本就沒“正”的必要?!洞髮W》“正心”的思想被后來的孟子吸收,是其“格君心之非”的思想淵源。

  最后,強調“五德內化”的關鍵性?!段逍小烽_篇便以“仁”是否內在化為標準,區分了兩種行:德之行與行。前者是五德(仁義禮智圣)的內在化(亦為天道),后者只是仁、義、禮、智四者的統一(亦為人道)。又因為心具有引導作用,所以心若有德,那情感便表現為德,如此,情、德統一。于是,作者子思明言:“君子無中心之憂則無中心之智,無中心之智則無中心之悅,無中心之悅則不安,不安則不樂,不樂則無德。”從文脈上看,心之憂指向的當然是能否得“天道”或“德之行”。一旦獲得,心情愉悅。這應是對孔顏之樂的理論證明,即子思明確認為真正的“心”乃是對五德的認同與內化。如此可知,孟子所說的“良心”就是接著子思說的,因為孟子所說的“四心”就包括仁、義、禮、智。不過,或因“圣”易與圣人混淆,故孟子后棄之不用。

  總之,盡管孟子的“性善論”在先秦不占主流地位,但無論是從“性”還是“心”上看,其論的提出是淵源有自的,是對以往思想的綜合。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宋代《大學》學及其現代價值研究”(23BZX022)階段性成果)

  作者:張培高 張江海,系四川大學哲學系教授、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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