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孟子認為人性本美、丑源于缺,以“性美論”為前提,提出了富有生命力和陽剛性的“充實之謂美”“至大至剛”“大丈夫”等偉美的美學思想,包括自然美、德性美和人格美,其中自然美體現為萬物的充盈、茂盛、成熟、豐富,德性美體現為人性本善、德化天下、與人為善、與民同樂,人格美體現為人性的圓滿、人格的平等、精神的獨立、思想的偉岸、以及剛正不阿的批判精神、敢于擔當的道義與責任、一身浩然正氣、仁者無敵的仁愛意識和高尚行為等,集中展現了人性的美、人情的美、生命的美。孟子至大至剛的陽剛之美“偉美”,與老子貴柔的陰柔之美“柔美”互為補充,形成了我國美學史上儒道剛柔相濟的美學思想。
關鍵詞:充實 養大 偉美 人性美 生命美
《孟子·盡心下》有一段對話——
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謂善?何謂信?”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樂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孟子·盡心下》)
孟子認為,一個人招人喜歡就是善,而且這種善是與生俱稟的,富有這種值得喜歡的品德就是信,善和信充實于內心就是美;善、信、美不僅充實,而且像君子的吉光那樣照耀眾人、光輝地表現出來,就是大;藉助善、信、美的光大而化育他人就是圣,圣而又神秘莫測就是神。樂正子的人品在善、信之間,在美、大、圣、神之下。
可見,孟子所謂的“善”是天賦的仁慈,所謂的“信”是道德上的“真”,而所謂的“美”則是善與真的發展和體現,它大而化之就是圣人的美德。當然,孟子所謂的美,并非形而上的現代美學意義上的美,而是賦有更多的道德屬性;與性善論支撐、輝煌了我國傳統的人性論思想一樣,孟子的性美論以其充實、陽剛、偉岸的“偉美”而構建、豐富了我國古代的美學思想,至今仍賦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一、自然美美在生命
孟子沒有道家老莊的道法自然、法天貴真的自然主義思想,但是他尊重自然規律、生命自然的原則以及生物的多樣性,反對無生命的拔苗助長、反對違背自然法則的亂砍濫伐,主張任物自然、物性自己。
“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于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孟子·告子上》)
山木郁郁蔥蔥、枝繁葉茂、春華秋實、生機勃勃,體現了自然的美、生命的美。如果山木因為土壤營養不良或自然災害,干枯了、萎縮了,甚至被大面積砍伐了,還會有山木之美嗎?
孟子見梁襄王,說:“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孟子·梁惠王上》)
久旱逢甘雨,禾苗在雨中的歡呼就是一種美,一種發自內在物性的自然喜悅之美,是生命對于大自然的禮贊。
的確,喜悅的情感“樂”顯示出生命當有的樣式,是生命的一種體現。①
“今夫麰(móu)麥,播種而耰(yōu)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時,皆熟矣。”(《孟子·告子上》)
開花、成朵、豐滿、成熟,不僅體現了植物的物性之美,還體現了植物的生命之美。
“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孟子·滕文公上》)
孟子認為天下萬物沒有兩個是完全一樣的,這是物質世界的客觀實在。孟子樸素地認識到了物質的特殊性、多樣性、豐富性、以及每種物質存在的獨特的價值。這在當時富有極高的理論價值,在當今也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上,事物是多樣的,屬性是獨特的,價值是多元的;大樹有大樹生存的價值,小草有小草存在的意義;它們可以枝繁葉茂、繁花似錦,也可以枝椏疏朗、綠葉幾片,只要本性圓滿、生存自在、活好自己就行。
在審美上,孟子的美學思想涉及到了美的本質與形式,并認為美的本質更為重要。
孟子說:“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踐形。”(《孟子·盡心上》)
人的身體容貌的美是天生的,只有圣人才能以內在的人性美來充分地展示這種天賦的形體的美。
孟子以“充實之謂美”為前提和標準,肯定了萬物賦有生命力的充盈、茂盛、成熟、豐富的內在美,否定了沒有生命的純粹的所謂形式美。
現在有些女性為了更富有女人味,或者為了滿足丈夫希望自己“挺”好的嗜好,做隆胸手術。隆胸后,她們的乳房是“充實”了、挺拔了,但是并不符合孟子的“充實之謂美”的美學標準,因為它違背了自然的原則,更主要的是它是假的、是無生命的。
自然美美在富有生命。沒有生命的所謂的“充實”,是沒有意義的。
二、德性美美在品質
孟子認為,人類的德性美體現為人性本善、德化天下、與人為善、與民同樂等。
孟子說,人性本善:“水信無分于東西,無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孟子·告子上》)“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孟子·滕文公上》)
孟子認為人性本善、人性本美,惡源于貪、丑源于缺。
因此,孟子以人之性善、人之性美、“人皆可以為堯舜”“充實之謂美”為前提,主張“與人”“充實”“德化”,與人為善、與物任性、與民同樂,從而天人合一、王道天下。
出于原自然主義的思想,莊子提倡“與物為春”;出于原人文主義的思想,孟子則提倡“與人為善”。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于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于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孟子·公孫丑上》)
在人與己的關系上,儒家不僅主張先人后己,而且提倡與人為善。
與人為善不僅是普通人的一種樸素的美德,而且是君子最大的美德。
作為諸侯、帝王,不僅要與人為善,還要與民同樂。
孟子在論述王道“與民同樂”思想的時候,也說明了人們從眾、與眾的審美心理。
莊暴見孟子,曰:“暴見于王,王語暴以好樂,暴未有以對也。”
曰:“好樂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
他日,見于王曰:“王嘗語莊子以好樂,有諸?”
王變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
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猶古之樂也。”
曰:“可得聞與?”
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
曰:“不若與人。”
曰:“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
曰:“不若與眾。”
“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龠之音,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于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于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于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龠之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也?’今王田獵于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此無他,與民同樂也。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孟子·梁惠王下》)
孟子的這段話論述的是王道思想,同時也闡述了審美客體的客觀性以及審美主體的社會性。
孟子還說過:“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孟子·告子上》)他肯定了美的屬性的客觀性“美同”,也就是美的標準的絕對性“同美”。
三、人格美美在行為
在我國繪畫史上,關于繪畫風格的美的標準有曹仲達的“曹衣出水”和吳道子的“吳帶當風”之說,即一種以瘦削、骨感為美,一種以肥胖、豐滿為美。
以豐滿為美的“吳帶當風”的美學思想當受到孟子“充實之謂美”的美學思想的影響。
與老莊的至美無美、以“自然”和“無”為美的美學原則不同,孟子以“善”“信”“剛”“大”為美,其“充實之謂美”的美學思想對我國美學產生了至深的影響。
那么,孟子“充實之謂美”的美學思想體現在人格美上,有哪些內容呢?
孟子美學思想的人格美體現為人性的圓滿、人格的平等、精神的獨立、思想的偉岸、以及剛正不阿的批判精神、敢于擔當的道義與責任、一身浩然正氣、仁者無敵的仁愛意識和高尚行為等,總體而言,就是“剛”“大”之美,就是“偉美”。
那么,孟子所謂的“大”是什么?孟子是以“大”為美嗎?
孟子說:“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孟子·盡心下》)“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孟子·告子上》)“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孟子·告子上》)“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孟子·盡心上》)
可見,孟子的所謂“大”就是善、信、美之光輝,即真善美之光輝,就是居仁由義、行仁舉義、施行仁義之道的高尚行為,如果用另一個字來表達,就是“偉”。
孟子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公孫丑問:“何謂浩然之氣?”孟子答道:“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孟子·公孫丑上》)
因此,作為一介臣民,其修身養性的方法就是“養大”“養剛”:養一身浩然正氣。有了這么一身浩然正氣,就能夠窮不失義、達不離道。
孟子說:“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孟子·盡心上》)
孟子人格美的一個具化是“大丈夫”:為人要做個真君子,要有偉岸的人格、挺拔的精神,而且還要做個善君子,“君子之光,其暉吉也”(《周易·未濟》)。即要像古代的君子那樣以吉祥的光輝照耀眾人;不可做一個偽君子,整天猥瑣著人格、佝僂著精神,更不可做一個惡君子,欺民盜世。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
這種“大丈夫”并非是諸侯、帝王就一定富有的,也不是平民百姓所不可富有的。孟子認為象公孫衍、張儀那樣的崇尚霸道、挾諸侯一匡天下的縱橫家算不上“大丈夫”,甚至指責梁襄王唯唯諾諾、無主無見,不似人君,更談不上“大丈夫”了。孟子所謂的“大丈夫”富有圓滿的人性、平等的人格、獨立的精神、偉岸的思想以及剛正不阿的批判精神、敢于擔當的道義與責任、一身浩然正氣、仁者無敵的仁愛意識和高尚行為等。
那么,孟子所謂的“剛”是什么?
俗話說“無欲則剛”。
孟子的“剛”不是無欲、無柔,而是大欲、公欲、陽柔、直柔,充滿凜然大義、陽剛之氣。
孟子說:“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孟子·公孫丑下》)這是大公無私、為天下人舍身獻智的大欲,有責任、敢擔當。
在闡述他的“浩然之氣”時,孟子說“至大至剛”“配義與道”,以道義、公平、正直為骨架支撐起來的的浩然正氣,“至大”無外、充塞宇宙,“至剛”無堅、剛強無比。
孟子至大至剛的陽剛之美“偉美”,與老子貴柔的陰柔之美“柔美”互為補充,形成了我國美學史上儒道剛柔相濟的美學思想。
孟子至大至剛的美學標準,對于普通人是不是太高了,能不能降低一些?孟子說,不能,就像“道”一樣,它至大、至剛、至善、至美,是人們追求的目標和理想,美也有一個絕對的至高的標準,只能高就,不能屈尊。
公孫丑曰:“道則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為可幾及而日孳孳也?”孟子曰:“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中道而立,能者從之。”(《孟子·盡心上》)
可見,孟子所謂的美,既富有先驗性,又富有實踐性,尤其是其中的德性美、人格美,體現為一種自覺的能動的“人有君子之行”的行為示范;既富有自然屬性,又富有社會屬性,是人性的美,更是人情的美;既富有理想性,又富有現實性,是理想的現實再現,誠如黑格爾的“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